【改革开放40年口述⑥】深圳五星级的哥谭继华:我用车轮丈量这座城市

发布时间: 2018-10-19 09:10 | 来源: 中国网 | 作者: | 责任编辑: 王静

在深圳的发展并不总是顺利的,上面这一切发生之前,深圳的的士行业、包括我本人都度过了一段较为艰难的时期。

2003年“非典”爆发,广东疫情严重。那年,我正带着在深圳攒下的钱回老家盖房子,便委托一位机动司机暂时替代我的岗位。5月的一天,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语气很急:“你赶紧过来,我不干了。”我问他:“怎么了?”他告诉我:“‘非典’来了,客人都没了。”

我一听,心里凉了一大截,停下手头正在搭建的房子,立刻赶回深圳。当时攸县在深圳的的哥们都不能回老家,回去就得隔离,但我想都没想就回来了,因为我的车子还在这,老婆在这,合同也没到期,我必须回深圳。况且,2003年我大一点的孩子高考,考取了华中农业大学,老二2005年也要高考,如果考取,两个人加在一起一年最少要支出五六万。如果我在这个时候回去攸县工作,一个月只能赚到几百块钱,完全不够。在深圳,情况再糟,客人再少,一个月也能赚3000块。总之,我想着熬过今年,明年再看。

刚回深圳,我就发现全深圳人都在忙着囤积盐、醋和板蓝根,我也有些害怕,便也买了这些物品放在车里,而且上路始终戴着口罩。那时的生意只有往日的30%到40%。每天上路,我都提心吊胆的,既担心感冒,又希望能多赚点钱,但凡遇到咳嗽的客人,便紧张得不得了,害怕被传染。

当时部分的哥因为没有生意、的士停运,跑去滋事。我心里记着“党员”两个字,从没有乱来过。我和我的副班说,现在我们能赚钱就赚钱,总的来说还是有客源的。人得知道自己该做的事,在正确的道路上努力,可能赚的比以前少,但不会犯错误。

到了9月份,情况终于开始好转。但不久之后,地铁即将开通的消息传来,的哥们再度垂头丧气,大家断定:“地铁开通肯定会冲击的士行业,赶紧别干了。”两次风波加起来,攸县的哥有三分之一回了家。如今,那些回乡的的哥们多少有些后悔,说:“还是你们有眼光,当时我们回家,亏了好多。”事实证明,地铁开通后,客源反而多了起来,因为交通方式越来越丰富,深圳人口也出现了爆发式增长,选择打车的人非常多。

这些年,深圳一直在持续发展,我用车轮丈量这座城市的时候经常觉得,这里变化太快了。有一次,我带一位客人去平湖,我们沿着布吉路走,走到原先洪湖立交的位置,突然发现面前的一切好陌生,兜来兜去找不到路,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清平高速建成了,只要从一处路口下去就可以直接到达目的地。而这与我上一次到这个地方,不过隔了几个月时间。

当然,我印象最深的还是滨海大道。初来深圳时,它尚未建成,我亲眼看着它一天天建起来的:路面越来越宽,路两旁的灯也越来越亮,夜里开车更加方便了。以前我沿滨海大道开车去蛇口,到了香蜜湖立交就得转到西南路,再从那边兜过去,需要花费大量时间。但现在,不到半小时就能开到,只要过去的一半时间。这是“深圳速度”的另一种诠释——随着城市的发展,我们可以用更快的时间抵达目的地。

我们出租车行业也变得越来越人性化、越来越规范。承包车的费用在政府的介入下,从最低16万降到了9万块,并且有规定说5年合同到期后一定退还。行业和公司对租车人的收费也有了统一标准,不再存在“收多收少公司定”的情况了。而且现在所有的哥“来了深圳就是深圳人”,要求必须买保险,这解决了大家的“后顾之忧”。

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政策改革,深圳市出租汽车协会建立了承包信息系统,把所有驾驶员信息和车辆信息都数据化、网络化,让租车信息变得更加公开透明,公司和的哥租起车来也都更加方便。举例来说,如果一位的哥有承包的士的意向,系统可以帮他筛选信息,有合适的就立刻通知;如果一间公司希望招司机,可以列出自己的要求,如果有的哥符合条件就能联络到。这一改革让所有的士承包都通过深圳市出租汽车协会发生,杜绝了可能出现的乱收费现象,的哥们的压力普遍比从前小了很多。

但是,无论一切怎么变化,我们免费搭载乘客的爱心行动都在继续进行着。有数据统计出党员爱心车队的奉献时间已超过了9000小时。2005年开始,我们免费送高考考生。送完后,我其实没有特别的感觉,但一到放榜,家长给我发信息说“谢谢你谭师傅!我小孩考了哪里哪里的大学……”时,我心里就觉得非常值得。去年开始,我们也送中考考生。将近十年下来,免费搭乘的乘客心态可能也有一些变化,最早几年是非常感激,但最近几年却越来越觉得你是应该免费送的。尽管如此,我还是会坚持去做这件事,因为它在本质上、大方向上是好的,考虑太多细节得失实在没有意思。

去年2月,我接到一位安徽盲人的求助,与他相约次日白天去宝安汽车站接他。隔天上午7点多我便出门了,赶到宝安汽车站时,发现他一个人脏兮兮地站在那儿,脸上因为长期曝晒,像是揭掉厚厚一层皮一样,黑黑的看不清。他带着两个大大的行李箱,背上还背着一个包袱,包袱里全装着发臭的衣服,地上还有一包东西,我问他:“这是什么?”他说:“这是睡袋,蚊子太多了,爬进去就可以睡了。”一看这场景,我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便替他将行李放到车上,带他去他想去的电子厂。

一路上,我问他:“你一个盲人怎么到深圳来的?”他便娓娓道出他的故事来:他叫老陈,1963年生,安徽人。看重深圳电子器械价格便宜,便到深圳为他的盲友们买盲人键盘,用来筹办公益网站。他常到深圳进货,只是过去总有妻子陪着。他的妻子去年过世了,这次他只能独自来。

我问他:“为什么不把货直接寄过去呢?”他说:“运费太贵了。”我又问他:“车费不贵吗?”他说:“不贵啊,我是走过来的。”

我不敢相信,一个盲人怎么从安徽走到深圳?他大概猜到我的心思,问我:“你不相信吧?我把所有东西都装在睡袋里,一路沿着铁路走过来了,实在走不下去,就睡在睡袋里。”他告诉我,自己沿着铁轨走了整整一个月,胸前背着个盲人专用的导航机,类似收音机,每走过一个地方,它都会发出提示说已经到了什么位置。他就这样一路走过来,走一段路可能找人讨些食物。

车子开到电子厂,他将身上仅有的900块钱全掏了出来,让我帮他进货。电子厂得知他的遭遇,非常感动,多送了他两个键盘。离开深圳,我又替他买了车票,并将身上仅有的钱都给他了。在车站候车的时候,他拿着剩下的40块钱向我盘算,下了火车后,每天花多少块能回到家。我看着他带着全部的家当,还有进货的键盘,当时就流泪了——这个人太可怜了,他这样子算钱,算得我真心酸呐!

等到我送走老陈,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午2点了。大概一周后,老陈给我发来短信:“老谭,谢谢你,我已经到家了。”

我一直记得老陈,他这么艰辛地为盲友买键盘、做公益网站,他的公益梦想和我们爱心车队似乎找到了对接口,而我可以做的就是尽我所能去帮助他。

1997年,我从老家攸县跟随着的哥大潮涌向深圳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是一个开车的,整个城市只有我的车厢那么大。不知不觉中,脚下的车轮带着我转过了17年,转过了深圳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现在,我早已不再像过去那样,想着熬过这阵子就离开深圳,这17年结下的情缘没法脱离,这里的环境、人文、地理和气候我也十分熟悉,心理上已经认同自己是个深圳人,觉得与这座城市融为一体了。

我在孩子们上大学时就问过她们,毕业了准备去哪座城市?当时我们都觉得深圳节奏快、压力大,结果谁知道大学毕业后,她们和我说,爸爸,我们还是在深圳工作吧!我也支持,一是觉得她们在深圳有发展空间,二是想感恩回报这里——没有深圳这片土地我就赚不到她们的学费,没有学费她们也读不了大学,所以毕业后来深圳做贡献也是理所应当的。

当初,来深圳这个决定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在这里我不仅提高了经济收入,还学会了做人,也学习了很多新的知识。现在,孩子们也在深圳工作,我们一家生活在一起,其乐融融,这些是早年的自己根本想不到的。

有时我回到攸县,看到大家在那里仍然过着重复的生活,大人天亮干活,天黑休息,孩子们读书读到18岁,往后没有能力了便不上学了,在老家帮忙做些杂事。我总觉得人要有长远的眼光,于是常常劝他们出去走一走,不要总盯着自己的小世界。

在兴起来深圳开的士的风潮前,攸县的发展主要是靠农业和煤炭。这20多年来,在的哥的带动下,攸县也慢慢发生了变化:攸县人与深圳的关系日益紧密,的哥们的家人也开始走出家门来深圳谋生,攸县人涵盖了修理、商业、饮食等各个行业。大家赚了钱后又将钱寄回攸县,在那里消费,从而推动了当地的经济发展。现在,十个攸县的哥里,有七个都在老家买了房子,不是在县城就是在株洲市。攸县县政府也给了大家更多的优惠政策,担保可以为的哥们提供贷款,以便于的哥们承包车辆。我们甚至在深圳成立了流动党委,将攸县人的能量集中在一起,再在深圳的各行各业发挥出来。

我是开的士的,我的车轮不停地转,人也不停地变化。我记得刚过来的时候,总为了抢客斤斤计较。有回我空着车在一个四通八达的路口看到一位客人,我想这肯定是我的客,就赶紧踩油门开过去。结果不知道从哪个小道里扑来了一辆车,撞上了。人没事,但客人没拉到,我心里是又生气又委屈。后来我慢慢理解了,想要在深圳生活、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必须遵纪守法,落实到开车上就是要遵守交通秩序。按秩序走,即使客被别人拉走了也不要紧。多走一两公里,前面或许就有客人在等着你。

中国网政协频道(议库APP平台)转自《深圳口述史》丛书,部分内容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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