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者按:“ 多走一两公里,前面或许就有客人在等着你。”这是谭继华深刻的感触,他1997年“为生活所迫”赴深,后经过努力,成深圳五星级的哥,爱心车队发起人。他用车轮丈量深圳的发展变化。
在深圳市政协特别支持下,中国网政协频道、议库APP平台特别制作改革开放40周年专题《深圳口述史》图文系列报道,第六期推出《深圳五星级的哥谭继华:我用车轮丈量这座城市》。

谭继华(资料图)
一
我们湖南株洲攸县人到深圳开出租车,从1993年左右就开始了。每逢过年,那些的哥们回乡,就把深圳的消息也带了回去。那时,我正在一家乡镇企业做会计,每个月领420元工资,这些钱刚够填饱我们一家人的肚子。听的哥们说,在深圳开出租车,每个月能赚五六千块钱,这让我很震撼。
他们的确是带着大把钱回来的,在深圳赚了10万、20万,便回乡干事业。我认识一位叫蒋秋茂的攸县人,他在深圳开了6年出租车,最后带着200多万回来,他用那笔钱承包下我们县城的一家酒厂。200万——这在当时的攸县简直是个天文数字,这件事情轰动了整个县城。之后,差不多是1995年,攸县人便潮水般地涌向深圳做的哥。当时,深圳40%到60%的的哥都是攸县人。那年我32岁,刚好赶上市里8位驾照考官来县里,我便抓住这个机会考驾照,想着万一日后有机会到深圳就可以派上用场。那批驾照考试一共培训了130多位驾驶员,后来这些人基本上都到深圳来了。
我之所以想来深圳,都是为生活所迫,最主要一点,是我准备让两个孩子一路读上大学。我有两个女儿,当时县城里的思想还比较落后,觉得女孩读完大学最终也是嫁给别人家,在这上面花钱不值。但是我的观念不同,只要她们有能力考上,就应该读下去。读书需要费用,光凭我的工资根本不够。另外,我还得赡养父母、给家里盖房子,这都需要钱。于是,在1997年我终于动身来了深圳,也和老乡们一样开的士。那时候,深圳在我和其他攸县的哥心中不过是个工作赚钱的地方,我有明确的目标——在深圳攒够5万块钱就立刻回去。
当时交通不便利,从老家过来要坐两天两夜的大巴。来到深圳,我和许多老乡的哥一样租住在皇岗村,和我一起住在100多平方米房子里的共有3户人家,我们每户住1间房。当时房租加水电费大概是2100块一个月,由3户人家平摊。我老婆和我一起过来的,但小孩却留在了老家,她们要不住在我父母家,要不住在外婆家。这样,我在深圳算是有了个落脚之处,但并没有家的感觉。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这座城市都有疏离感。父母孩子都在老家,每年最期待的事,就是干完一年、春节放假赶紧回家。而眼前城市里的一切,无疑是新鲜却陌生的。从小县城到大城市,深圳的路面、城市环境和交通状况都是过去我们在攸县见所未见的。想在这里开的士,必须掌握地理、交通各方面的知识、考取从业资格证,有了资格证才能去包车。真正开车上路后,又必须熟路,否则赚不到钱。为了尽快适应这座城市和的哥身份,白天,我踩着一双布鞋走街串巷熟悉地名,站在街角路口观察交警如何指挥交通。夜里下班后,就喊上熟悉的老乡带着我开车探路。我记得那时最好的路是深南大道,最繁华的区域是罗湖国贸一带,到了晚上霓虹灯很亮眼。那时地王大厦已经建好了,想想老家县城里最高的楼也只有四五层,觉得根本没法比。
经过努力,我考取了资格证,接着便要凑钱包车。当时深圳的的士市场还比较混乱,承包价最低要16万,高的能达到22万,这笔钱要一次性投进去,合同签5年,所以的哥的压力都挺大的。我租车的钱是从几个姐姐那里凑来的,加上自己的2万块,终于租下一辆车。
那时候,的哥们最愿意跑的区是福田和罗湖。关外路况差、距离远,大家普遍都不愿意去。但也有例外,由于当时市场不规范,少有的哥载客时愿意打表,遇到客人要去远一些的地方,的哥往往自行喊价,也有客人上车就主动提出不打表、讲价的,价钱满意,的哥就愿意去。那时去龙岗有时收180元,有时要200元,这个数目超出了现在打表行驶的极限,但在当时,通往关外的高速路还没建成,路不好走,费用收得多也可以理解。随意喊价导致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的哥们都喜欢往关外跑。
1997年那会儿,打车还是一件比较奢侈的事,客人上车后一般都要花二三十块,这个价位普通人消费不起,我们自己家人来深圳,如果不是有特别原因都不敢打车。乘车的客人相对来说香港人最多,占到30%—40%左右,其次是深圳的生意人。有时我会希望上车来的是香港客人,因为他们不会斤斤计较一两块钱。那时他们付钱给的还是港币,现在已经不能这样了。
在深圳,人们强调节奏感,回报与效率紧紧相连,开了一段时间的士之后,我发现只要不违法、勤快,就真能赚到钱。我周围的的哥们赚钱十分拼命,加上日常工作制度还不规范,一天工作11个小时以上是常有的事。就算生病,只要不算太严重,也都不敢休息。那时我每天一大早带着妻子做的饭就上路了,到了中午12点左右,看到附近没有客人,就赶紧停车,坐在大树下吃几口,看到有客人远远来了,立马将饭盒盖上,把客人带到目的地,再趁机扒几口饭。我节约下来的时间都用在赚钱上,时间就是金钱啊。
这样的情况大概过了一两年,的士行业改革,管理更加人性化,才渐渐增加了调休的硬性规定。到现在,大家使用司机卡,时间到了就必须停下来,许多老司机每周甚至能休四五天。司机的观念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以前是为了赚钱而赚钱,现在赚钱是为了把身体调节好,之后去更好地生活。在皇岗村广场,下班时,还会看到很多的哥聚在一起打羽毛球、乒乓球。
这在过去,几乎是不可想象的。特别是深圳的的哥来自五湖四海,大家都喜欢和老乡交流相处,开车时就把这座城市拒于出租车门之外,拒于我们手头小小的对讲机之外。我的对讲机那头是说着攸县方言的老乡,可能在攸县时,彼此的故乡隔了几十公里,从未见过面,但到了深圳,乡情一下浓厚起来,天天联络感情,到了饭点喊对方吃饭,遇到道路上的不熟悉,或是难缠的客人,还能彼此搭把手。但现在,我逐渐意识到,乡情有好的一面,但也有一定的“副作用”——因为乡情,我们拒绝与这座城市交流。
到2009年,深圳的士行业引进了GPS系统,涵盖了更多功能,像叫车、对讲、定位。大家讨论的话题也慢慢发生了变化,现在已经少有人像过去那样,天天讨论如何赚更多钱,而是围绕着交通执法问题进行探讨,互相提醒驾车要小心,要讲法规,消除各种隐患。
二
2001年,我在原出租车公司的合同到期了,手头的存款也早已突破原定的5万元目标直奔10万了,但我看到家里因为自己开车,经济情况上的好转,加上孩子们陆续上了中学,读书依旧需要钱,便想着不如继续在深圳干一阵子。
此时,我原来所在公司的出租车被汉都公司承包了。汉都是刚从珠海来深圳的,当时公司里有120辆车,一位司机一辆,算一算差不多有一半以上是攸县的哥。公司新老总一到岗,听说许多的哥认为承包车的费用太高,便立刻派我和领导一起去攸县了解的哥们的家庭状况。领导们到了攸县一看,当即决定给贫困家庭3万至4万元补贴。逢年过节,汉都还给员工发放各种补贴和奖励,这在当时算是个创举。一直以来,汉都把员工当自己家人一样对待,不像之前市面上的公司只管收租、只要钱,它希望能从源头上留住人才,推动整个行业的发展。这样的理念也影响了我们,鼓励我们加强对社会的服务意识。
2001年7月1日前夕,我在广播上听到建党80周年的专题节目,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明天一天免费载客吧!作为一名党员,我能来到这个改革开放的前沿城市,打拼三年就有了十多万存款,让家人过上好的生活,都得益于党的好政策。我开了三年车,才免费服务一天,也算用自己小小的技能回报社会了。
7月1日当天,我接了20单活,总共免了大概560元,客人们都帮我在本子上签了名,我想着以后不开车了,还可以留个念想。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70多岁的老同志,知道下车的时候不用钱,他连连感谢我说:“我是退休的老党员,从来没听说过深圳还有免费出租车可以坐,真是太感谢了。”下班回到公司,领导还夸我:“当时我们招你果然没看错。”
自从2001年这天免费服务之后,我就逐渐萌发了“今后多多少少都要用自己开车的能力服务大众”的想法。既然在深圳工作了,就要做个有道德的深圳人。所以后来成立党员爱心车队时,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早在2003年,我们几个的哥就聚在一起,说可以组建一个爱心车队,未必一定是党员,只要有爱心的都可以加入。最初成形时,有意向加入的是9个人,后来领导相当重视,说你们可以发展壮大,影响面更广些。到了2004年,由深圳广电集团交通频率牵头,来自不同出租车公司的20多位的哥正式组成了党员爱心车队,并于2004年7月1日早上在莲花山举行了“共产党员示范车队”授牌仪式。当时我们强调的理念就是通过党员队伍的组建,带动整个行业的爱心服务,一步步把这件事做好、做扎实了。
起初,我们的车队队牌是纸质的,红底白字,就放在驾驶室玻璃的右侧。后来换成铁皮做的,挂在车前保险杠上。我们这20多个人刚开始还有些害怕亮出这一身份,因为的哥行业人员多,鱼龙混杂,难免有人起疑:“我们到这里都是来赚钱的,你搞这个牌子是什么意思啊?”交警看着也新鲜,还来询问过,因为一般保险杆上只能挂牌照,不可以挂其他牌,后来特批了我们共产党员示范车可以挂队牌。
现在,随着城市的发展,的哥收入的增加,路上各种爱心车队的牌子越来越多,已经从最初的20多块,发展到1000多块了。有时在路上看见这些牌子,无论是哪个车队的我都感觉很开心,心里有一种情分。深圳组建车队之后,全国其他城市也陆续出现爱心车队,这么看深圳又是走在全国前列的。
同样是在2004年,因为客运管理局推行星级驾驶员考核制度,深圳的士行业有了很大的变化。我第一批就报名参加了考试,报名后发现星级驾驶员考核有一套完整的程序,需要驾驶员参与培训,再去考笔试和面试。考试对英语口语也有要求,我们当时要考十个英文地名,全部正确读出来就能通过。我英文没有什么基础,正好我的侄子和他老婆也在深圳,侄子老婆是高中毕业的,我就请她教我读,她念、我听,然后我念、她再听,就把深圳英文地名给学会了。第一批参加五星级驾驶员考试的有700多人,最后只取100个,我就是其中之一。考过后,五颗星打进了我的司机卡里,客人们都知道,五星级驾驶员服务态度好,不会拒载,也不会绕路。
这是的哥普遍开始强调服务的重要标志。我记得在这之后不久,有一次我搭载一位女客人,她刚上车我就问她:“小姐,您好,您到哪里?”她一下子懵了,下车的时候我又跟她说:“小姐,您好,谢谢。”她要多给我20块钱,我也懵了,她说:“你不知道呀,我在深圳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一个驾驶员还跟我说‘您好’,怎么回事呀?发生变化啦?发生天大的变化啦?”我就告诉她:“我们的服务理念发生变化了。”从此以后,我们的哥常常在载客时与客人聊聊天,如果看到客人情绪不好,也会劝导对方,养成了察言观色的习惯。
上世纪90年代末刚来深圳时,我和许多人一样,觉得这座城市人情冷漠,客人上车报出地点后基本不与司机交流。那时候我也害怕交流,刚从老家过来,总担心自己不会说话,怕说多了引起别人反感。但这种“冷漠感”最终要靠自己克服,你首先不能把自己当外地人,要与客人互相理解、安慰,尤其在客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如果你这样做了,他会很感激你。
三
在深圳的发展并不总是顺利的,上面这一切发生之前,深圳的的士行业、包括我本人都度过了一段较为艰难的时期。
2003年“非典”爆发,广东疫情严重。那年,我正带着在深圳攒下的钱回老家盖房子,便委托一位机动司机暂时替代我的岗位。5月的一天,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语气很急:“你赶紧过来,我不干了。”我问他:“怎么了?”他告诉我:“‘非典’来了,客人都没了。”
我一听,心里凉了一大截,停下手头正在搭建的房子,立刻赶回深圳。当时攸县在深圳的的哥们都不能回老家,回去就得隔离,但我想都没想就回来了,因为我的车子还在这,老婆在这,合同也没到期,我必须回深圳。况且,2003年我大一点的孩子高考,考取了华中农业大学,老二2005年也要高考,如果考取,两个人加在一起一年最少要支出五六万。如果我在这个时候回去攸县工作,一个月只能赚到几百块钱,完全不够。在深圳,情况再糟,客人再少,一个月也能赚3000块。总之,我想着熬过今年,明年再看。
刚回深圳,我就发现全深圳人都在忙着囤积盐、醋和板蓝根,我也有些害怕,便也买了这些物品放在车里,而且上路始终戴着口罩。那时的生意只有往日的30%到40%。每天上路,我都提心吊胆的,既担心感冒,又希望能多赚点钱,但凡遇到咳嗽的客人,便紧张得不得了,害怕被传染。
当时部分的哥因为没有生意、的士停运,跑去滋事。我心里记着“党员”两个字,从没有乱来过。我和我的副班说,现在我们能赚钱就赚钱,总的来说还是有客源的。人得知道自己该做的事,在正确的道路上努力,可能赚的比以前少,但不会犯错误。
到了9月份,情况终于开始好转。但不久之后,地铁即将开通的消息传来,的哥们再度垂头丧气,大家断定:“地铁开通肯定会冲击的士行业,赶紧别干了。”两次风波加起来,攸县的哥有三分之一回了家。如今,那些回乡的的哥们多少有些后悔,说:“还是你们有眼光,当时我们回家,亏了好多。”事实证明,地铁开通后,客源反而多了起来,因为交通方式越来越丰富,深圳人口也出现了爆发式增长,选择打车的人非常多。
这些年,深圳一直在持续发展,我用车轮丈量这座城市的时候经常觉得,这里变化太快了。有一次,我带一位客人去平湖,我们沿着布吉路走,走到原先洪湖立交的位置,突然发现面前的一切好陌生,兜来兜去找不到路,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清平高速建成了,只要从一处路口下去就可以直接到达目的地。而这与我上一次到这个地方,不过隔了几个月时间。
当然,我印象最深的还是滨海大道。初来深圳时,它尚未建成,我亲眼看着它一天天建起来的:路面越来越宽,路两旁的灯也越来越亮,夜里开车更加方便了。以前我沿滨海大道开车去蛇口,到了香蜜湖立交就得转到西南路,再从那边兜过去,需要花费大量时间。但现在,不到半小时就能开到,只要过去的一半时间。这是“深圳速度”的另一种诠释——随着城市的发展,我们可以用更快的时间抵达目的地。
我们出租车行业也变得越来越人性化、越来越规范。承包车的费用在政府的介入下,从最低16万降到了9万块,并且有规定说5年合同到期后一定退还。行业和公司对租车人的收费也有了统一标准,不再存在“收多收少公司定”的情况了。而且现在所有的哥“来了深圳就是深圳人”,要求必须买保险,这解决了大家的“后顾之忧”。
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政策改革,深圳市出租汽车协会建立了承包信息系统,把所有驾驶员信息和车辆信息都数据化、网络化,让租车信息变得更加公开透明,公司和的哥租起车来也都更加方便。举例来说,如果一位的哥有承包的士的意向,系统可以帮他筛选信息,有合适的就立刻通知;如果一间公司希望招司机,可以列出自己的要求,如果有的哥符合条件就能联络到。这一改革让所有的士承包都通过深圳市出租汽车协会发生,杜绝了可能出现的乱收费现象,的哥们的压力普遍比从前小了很多。
但是,无论一切怎么变化,我们免费搭载乘客的爱心行动都在继续进行着。有数据统计出党员爱心车队的奉献时间已超过了9000小时。2005年开始,我们免费送高考考生。送完后,我其实没有特别的感觉,但一到放榜,家长给我发信息说“谢谢你谭师傅!我小孩考了哪里哪里的大学……”时,我心里就觉得非常值得。去年开始,我们也送中考考生。将近十年下来,免费搭乘的乘客心态可能也有一些变化,最早几年是非常感激,但最近几年却越来越觉得你是应该免费送的。尽管如此,我还是会坚持去做这件事,因为它在本质上、大方向上是好的,考虑太多细节得失实在没有意思。
去年2月,我接到一位安徽盲人的求助,与他相约次日白天去宝安汽车站接他。隔天上午7点多我便出门了,赶到宝安汽车站时,发现他一个人脏兮兮地站在那儿,脸上因为长期曝晒,像是揭掉厚厚一层皮一样,黑黑的看不清。他带着两个大大的行李箱,背上还背着一个包袱,包袱里全装着发臭的衣服,地上还有一包东西,我问他:“这是什么?”他说:“这是睡袋,蚊子太多了,爬进去就可以睡了。”一看这场景,我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便替他将行李放到车上,带他去他想去的电子厂。
一路上,我问他:“你一个盲人怎么到深圳来的?”他便娓娓道出他的故事来:他叫老陈,1963年生,安徽人。看重深圳电子器械价格便宜,便到深圳为他的盲友们买盲人键盘,用来筹办公益网站。他常到深圳进货,只是过去总有妻子陪着。他的妻子去年过世了,这次他只能独自来。
我问他:“为什么不把货直接寄过去呢?”他说:“运费太贵了。”我又问他:“车费不贵吗?”他说:“不贵啊,我是走过来的。”
我不敢相信,一个盲人怎么从安徽走到深圳?他大概猜到我的心思,问我:“你不相信吧?我把所有东西都装在睡袋里,一路沿着铁路走过来了,实在走不下去,就睡在睡袋里。”他告诉我,自己沿着铁轨走了整整一个月,胸前背着个盲人专用的导航机,类似收音机,每走过一个地方,它都会发出提示说已经到了什么位置。他就这样一路走过来,走一段路可能找人讨些食物。
车子开到电子厂,他将身上仅有的900块钱全掏了出来,让我帮他进货。电子厂得知他的遭遇,非常感动,多送了他两个键盘。离开深圳,我又替他买了车票,并将身上仅有的钱都给他了。在车站候车的时候,他拿着剩下的40块钱向我盘算,下了火车后,每天花多少块能回到家。我看着他带着全部的家当,还有进货的键盘,当时就流泪了——这个人太可怜了,他这样子算钱,算得我真心酸呐!
等到我送走老陈,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午2点了。大概一周后,老陈给我发来短信:“老谭,谢谢你,我已经到家了。”
我一直记得老陈,他这么艰辛地为盲友买键盘、做公益网站,他的公益梦想和我们爱心车队似乎找到了对接口,而我可以做的就是尽我所能去帮助他。
四
1997年,我从老家攸县跟随着的哥大潮涌向深圳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是一个开车的,整个城市只有我的车厢那么大。不知不觉中,脚下的车轮带着我转过了17年,转过了深圳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现在,我早已不再像过去那样,想着熬过这阵子就离开深圳,这17年结下的情缘没法脱离,这里的环境、人文、地理和气候我也十分熟悉,心理上已经认同自己是个深圳人,觉得与这座城市融为一体了。
我在孩子们上大学时就问过她们,毕业了准备去哪座城市?当时我们都觉得深圳节奏快、压力大,结果谁知道大学毕业后,她们和我说,爸爸,我们还是在深圳工作吧!我也支持,一是觉得她们在深圳有发展空间,二是想感恩回报这里——没有深圳这片土地我就赚不到她们的学费,没有学费她们也读不了大学,所以毕业后来深圳做贡献也是理所应当的。
当初,来深圳这个决定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在这里我不仅提高了经济收入,还学会了做人,也学习了很多新的知识。现在,孩子们也在深圳工作,我们一家生活在一起,其乐融融,这些是早年的自己根本想不到的。
有时我回到攸县,看到大家在那里仍然过着重复的生活,大人天亮干活,天黑休息,孩子们读书读到18岁,往后没有能力了便不上学了,在老家帮忙做些杂事。我总觉得人要有长远的眼光,于是常常劝他们出去走一走,不要总盯着自己的小世界。
在兴起来深圳开的士的风潮前,攸县的发展主要是靠农业和煤炭。这20多年来,在的哥的带动下,攸县也慢慢发生了变化:攸县人与深圳的关系日益紧密,的哥们的家人也开始走出家门来深圳谋生,攸县人涵盖了修理、商业、饮食等各个行业。大家赚了钱后又将钱寄回攸县,在那里消费,从而推动了当地的经济发展。现在,十个攸县的哥里,有七个都在老家买了房子,不是在县城就是在株洲市。攸县县政府也给了大家更多的优惠政策,担保可以为的哥们提供贷款,以便于的哥们承包车辆。我们甚至在深圳成立了流动党委,将攸县人的能量集中在一起,再在深圳的各行各业发挥出来。
我是开的士的,我的车轮不停地转,人也不停地变化。我记得刚过来的时候,总为了抢客斤斤计较。有回我空着车在一个四通八达的路口看到一位客人,我想这肯定是我的客,就赶紧踩油门开过去。结果不知道从哪个小道里扑来了一辆车,撞上了。人没事,但客人没拉到,我心里是又生气又委屈。后来我慢慢理解了,想要在深圳生活、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必须遵纪守法,落实到开车上就是要遵守交通秩序。按秩序走,即使客被别人拉走了也不要紧。多走一两公里,前面或许就有客人在等着你。
中国网政协频道(议库APP平台)转自《深圳口述史》丛书,部分内容有删改。
相关阅读:
【改革开放40年口述④】陈志列谈“研祥”来历:咬牙创业就想给中国人争口气
【改革开放40年口述③】嘉瑞国际李远发30年坚守深圳的动力在哪里?
【改革开放40年口述②】深圳前市委书记厉有为:我们尽了力,算是不辱使命
【改革开放40年口述①】深圳前市委书记李灏:调任深圳就像上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