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心良苦 “针”情济世——让世界爱上中医药

发布时间: 2021-01-07 15:54 | 来源: 中国网 | 作者: 黄涛 | 责任编辑: 卢佳静

我是中国中医科学院针灸研究所的一名普通医生,也是著名的针灸大家、国医大师程莘农院士的学术继承人。到2021年,我就从事针灸工作整整三十年了。我曾跟随大师,学习经典;也传承创新,“尊经而不泥古,厚古而不薄新”。作为针灸界的一名“老兵”,我常常思考这样的问题:到底什么是经典?什么是大师?值得反复再读,每读都有新意的,才是经典;经典是伴你成长,随着你的临床经验日益丰富,仍能给你滋养的精华。

几十年如一日,不忘初心,不离临床,坚守本份;既学得好经典,用得好经典,又能不受旧框的束缚,立德,立功,立言,于细微处求精深的,才是精诚大医。我所要讲的第一部分,是有关传承,用药与用针:

飞花摘叶皆可用

我从小在医院长大。16岁高中毕业的时候,我心心念念的,就是想跟母亲一样当名医生。当年北京中医药大学来家乡招生的老师,建议我报针灸推拿专业。老师告诉我:“这个专业在国外非常火,将来容易出国。”

“不,我要报中医系,我只想当一名能开药方的医生。”我说。在北京中医药大学读了六年的中医,我如饥似渴地学习,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来钻研中医古籍和跟诊学习。我见识了刘渡舟、赵绍琴、王绵之、董建华、王永炎等许多中医大家的风采,更是在临床上学习了许多宝贵经验。当我以优异成绩毕业后,却阴差阳错地被分配到了针灸相关的一个单位从事管理工作。

正是这样一份工作,让我有机会结识到了我的导师程莘农院士,开始了针药济世的生涯。程院士是我的第一位导师。如果他还活着,明年整整一百岁。

他出生在一个儒医家庭,16岁时拜师学习中医内妇儿科,20岁便独立挂牌行医。1957年,因为国家需要,从家乡江苏奉调进京,专业也从中医的大方脉转为了针灸。程老先后在北京中医学院、中国中医研究院针灸所各工作了大约30年,是东直门医院针灸科和北京国际针灸培训中心创建者之一。他主持编纂的《中国针灸学》一书再版了几十次,被译为英、法、西等多种语言,在长达20年的时间内,一直是中国国内、国际针灸教学的经典教材,是欧美各国的中医学子们认识和学习针灸的入门向导。每年都有许多热爱中医、喜欢针灸的朋友,从欧、美、亚、非等各个国家来到中国,学习针灸知识,感受中医药文化。

在漫长的行医生涯中,程老通过自己的临床实践悟出来,许多方药能解决的问题,针灸一样能解决;甚至一些方药不能解决的问题,针灸也能解决。因此,他看待腧穴,记忆腧穴,使用腧穴便与众不同。程老的理论水平扎实,经典张口即来,出口成章。他背诵腧穴歌诀,居然是唱着京剧背下来的。我留有一段珍贵的录音,便是他把腧穴名称以西皮流水的板眼吟诵出来的。腧穴中的百会,便如中药中的升麻;气海便如同中药中的黄芪……其实,炉火纯青时的医者,临证时便如同华山论剑时的武学大师,飞花摘叶皆可伤敌,又何论用药还是用针呢?

能跟着这样一位针药皆精的老师学习针灸,真的是我的荣幸。许多人都会让我说说老人家的故事。对于一位大师泰斗级的人物,人们渴望听到的都是有关程老精彩的人生故事,绝妙的行针过程。作为他的学生,看待老师,不同于他人的高山仰止、远远观望,我所了解和认识的,是真实世界的点点滴滴,没有虚伪矫饰,没有夸大想象。所谓大道至简,外人眼中的神秘,在我们这些亲炙者的眼中看来,便是日复一日的不懈与勤苦。无论在何岗位、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程老都没有放下手中的针,这是他为人民服务的工具。曾几何时,他以七八十岁高龄仍每日清晨6点拄杖徐行按时到诊所上班的身影,成为当时中医研究院大院的一个风景。

《黄帝内经·灵枢》第一篇“九针十一原”中就有“小针之道,易陈而难入。粗守形,上守神”。这句话在第三篇“小针解”里有进一步的解释,“所谓易陈者,易言也。难入者,难著于人也。粗守形者,守刺法也。上守神者,守人之血气有余不足可补泻也。”通俗来讲就是,别看小小的一根针,不起眼,用起来奥妙无穷。高明的医生可以根据病人血气虚实进行调整,从而使人恢复健康;而没本事的,只是装模作样地扎扎针罢了……小小的一根针,用得好,出神入化,便可扶危解困,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用不好,徒使病人皮肉受痛。

因此,在临证过程中,导师教导我不讲花架子,不图针法好看,讲求的是一针一穴的细微变化,在至细至微处求至深至广的中医疗效。针刺之道,贵在专心,需要医者“手如握虎”“伏如横弩”,这便是《内经》所言的守神。经老师改良后的程氏三才进针法集点穴、押指、穿皮、进针于一体,要领简明,便于习传,可以使医者在针刺中体味浅、中、深不同层次的针感与得气变化,从而及时调整,以使患者的阴阳平衡,血气调和,经脉顺畅。比如针刺眼角处的睛明一穴,可浅刺,可中刺,可深刺。最深者,可达1.5寸,这便是深入眼窝了。浅刺时可治眼痒,内眦疾患;中刺者,可刺口眼歪斜,视力疲劳;而深刺时,则可治眼部的深邪痼疾。是知小穴位中有大学问,小针之用,可当大任。经过多年的理论学习与临床实践,这些理解与领悟,已经深植我心,并如春风化雨,成为我临床看病、教学的无形准则。

我所要讲的第二部分内容,便是在传承中医针灸基础上的发展与创新:

把古老的针灸“西释”

研究生毕业后,我便接过程老的接力棒,在北京国际针灸培训中心任教、带教,开始了针灸教学、临床与研究的生涯。那个时候,国内中医界哀鸿遍野,但外国人对学习针灸却兴趣满满、方兴未艾。学员最多的时候,我一周要上7次课,上午临床看病人、带教,下午讲课,而且学生大多数都是比我年龄还大的来自欧美的医生护士、理疗师和助产士们。为了提升自己的针灸理论与教学水平,我从不挑课,越是困难的、没讲过的、别人不愿意讲的课,我却更愿意去挑战。很快,程老的那本《中国针灸学》就让我背得滚瓜烂熟。但问题也很快就出现了:外国人听课不是跟中国人似的,接受你满堂灌!他们是要经常提问题的,而且问题越来越刁钻。我不愿意回答说:我们老祖宗就是这么教的,你就这么听!于是,我决定深造,继续去考博士、去美国哈佛大学医学院做博士后、去欧洲的医科大学里做访问学者,甚至亲自去实验室里跟着研究人员做实验,“杀”小白鼠与小白兔。我想弄清楚更多中医针灸的道理,为的是针灸的继承与传播,更为了它的发展与创新,终极目标是能更多更好地治病救人。

在文献研究层面,在著名的针灸史学家黄龙祥教授和医史学家朱建平教授的指引下,我对针灸的处方选穴和名词术语进行了深入的研究与考证。选择这个方面,源于我在诵读经典与跟师临床时,对前辈们的处方选穴或选药始终存在着极大的兴趣。在文献中,我看到了不同时期、不同地域、不同时代、不同流派的医家们都分别记录下了他们精彩纷呈的临床故事。

给外宾讲课,演示针法

这些故事,我曾经讲给我的外国学员们听,他们在惊讶叹服的同时会问why?当然我也曾经问过自己。但是通过研究与考证,我抽丝剥茧地发现了那些医家处方选穴的思路方法,一一理清了针灸相关的名词术语的前世今生,明晰了它们的演变与发展脉络。比方说,现在谁要是问我,2017年习近平总书记赠送给世界卫生组织的那个针灸铜人是从何而来的?我可以非常清楚地从宋代、金元、明、清、民国到现在,从国内到国外,把铜人的名称、来历、用途、去向一一讲与你们听。再比方,某个医家治某病,为什么选用某穴?我也可以非常明确地讲出来,他的思路,是源自遥远的《内经》时代还是西方时髦的闸门学说。通过这些工作,我和我的同道们,把古老的针灸“西释”了,让老外乃至普通的中国人都能明白并折服于博大精深的中医文化。

从针灸技术层面,我对针灸的基本技艺精益求精,一方面重视传统技术的挖掘、整理与使用,另一方面也不断尝试创新,比如开展激光针灸、电热砭灸、开放式通气罐等技术的科研、开发与临床应用。尊经而不泥古,厚古而不薄新。把这些新技术及自己的临床经验体会通过扶贫义诊、科普论坛、会议交流、微信讲座等形式,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世人。比方说,我曾经去过国家级贫困县红军城旺苍,指导过那里残障儿童的针灸治疗;曾经参加过全军乃至国际的军事针灸培训,为那些最可爱的人以及代表祖国飞上太空的宇航员们讲解如何用针灸治疗战伤、与国际军事针灸专家进行过交流;曾经治疗过许多为国争光的奥运健儿,为他们减轻训练损伤,提高运动成绩;更曾经走出国门,代表国家进行一带一路的中医药交流,把祖国亲人的温暖送到海外侨胞身边,也用自己精湛的技艺征服异域的患者。

由于继承了中医药文化的深厚底蕴,注重采用针灸与中药结合的中医药核心技术,自己的临床水平也日益提高,门诊量及复诊率、治愈率等都居于医院的前列。所谓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虽然我没有获得过什么响亮的title,但患者病痛痊愈后的笑容,就是给予我最大的肯定与褒奖!

西医与中医:将“钢”与“柔”完美结合

故事的最后一部分,我想给大家描述一个场景:

2018年夏末的一天,在中国医学院肿瘤医院胰胃外科的病房里,来了几位显然是外国人的客人,在科主任的带领下走进了一间普通的外科病房。与肿瘤医院的其他病房不同,这里居然有位中医师正在对刚刚手术后的胰腺癌患者进行针灸治疗。只见那位女医师熟练地打开患者腹部的包布,穴位消毒、针刺穿皮、接通电针,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被治疗的那位患者本来因为刚刚手术后面色苍白、气息微弱、不断呻吟,但在针刺过程中却并不显出痛苦之色,面部及嘴唇反而稍稍露出些红润来,仿佛在刚才的针刺操作之后,他的痛苦明显减轻了。

旁边围观着的客人们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纷纷把询问的目光投向陪同参观的主人。主人热情地介绍说,“这是我们最近正在进行的一项大型的随机对照临床研究,针对胰胃手术后的患者进行针灸治疗,来解决长期困扰人们的胃肠功能问题。刚才进行针灸治疗的,就是我们的合作伙伴,来自中国中医科学院针灸研究所的医生,有关针灸的问题,请她来回答。”看到客人们热切的目光,针灸医师开口了,一口流利的英语,令主人与客人都吃了一惊。只听她用英文解释说,针灸的作用,不仅可以解决术后患者的胃肠胀气等问题,正如1972年尼克松总统访华时随行记者詹姆斯·罗斯顿所经历的一样,通过针刺足三里等穴位,促进胃肠蠕动,从而达到排气排便的效果。而且,我们的研究还表明,针灸治疗之后,患者术后的疼痛和烦躁也大为改善了。

在奥地利格拉兹医科大学进行针刺效应的研究

听闻介绍,来访者之一,美国北卡罗莱纳大学消化道肿瘤中心主任Benjamin F. Calvo教授不由竖起了大拇指。这一场景,其实在2018年2月份之后,几乎每天都在肿瘤医院的病房发生着。

胰腺癌和胃癌是严重危及人类健康的疾患,由于手术需要对消化道进行大范围重建,术后易出现腹胀、肠鸣音减弱,或者消失,排气、排便恢复时间延迟,甚至出现恶心、呕吐等病症,最长的患者术后胃肠功能障碍达2年之久,严重影响患者术后康复和生活质量。胃肠功能障碍的治疗一直是困扰临床医师的世界难题,到目前为止,胃肠功能障碍的治疗主要依赖促胃动力药物,但是疗程长、疗效差、费用高,严重制约术后床位周转、延缓后续治疗、并最终影响疗效。为了解决这一临床上的难题,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和中国中医科学院针灸医院的联合团队在针灸研究所和九三王选关怀基金的支持下开展了“电针预刺激促进腹部肿瘤快速康复的临床研究”。

和外国学生们在一起

这一合作,把西医的“钢”完美地与中医的“柔”结合了起来。

西医的手术钢刀,小却锋利,可以把危及生命的肿瘤从患者体内剥离摘除;中医的针灸针,细细如松毫,柔软却坚韧,刺入体内,可以调动气血,快速恢复患者的体力及胃肠功能。

经过一年来的合作研究,来自我们中国中医科学院针灸医院团队的7名针灸师共治疗了几百名患者。初步的研究结果显示,对于特定类型的患者,经过针灸治疗,手术后的排气排便时间可以由通常的4天左右缩短至2天左右,整整差不多48小时。

大家不要小看这2天48小时!有过手术经历,或者家人有过手术经历的人都知道,患者经历过开膛破腹的手术后,失血、疼痛,加上手术过程的麻醉药物使用等等,大多数人都已经气息奄奄,再赶上胃肠功能出现了问题,肚子胀,不通气,恶心、呕吐,其痛苦岂是按天、按小时计算,恨不得分分秒秒都算上。哪怕早一分早一秒解除痛苦都是好的!

为了这一天,我的团队整整两年的时间,在忙完自己的本职工作后,再骑车穿过繁忙的东二环赶到肿瘤医院再“扎”一轮病人。回到家,已是晚上9点,还要在微信群里汇报讨论病人的情况……甚至在国庆假期,团队的研究工作都没有停止。

虽然目前国际上对针灸普遍接受,但在医学界要想让苛刻的西方人心悦诚服地接受针灸的优势,还要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虽然论文屡次被拒,我们仍然不放弃。我们就是想用事实告诉世界,通过中西医研究人员的团结努力,西医的钢与中医的柔,将会在更大范围内造福世人!

《医心良苦》,是我2015年由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的一本札记,记录了我早期从医的一些思考与心路历程。以此为题,我想表达:医心良苦,“针”情济世,我想让世界爱上中医药!(黄涛  中国中医研究院针灸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