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者平之”与“系统脱敏”—张子和、沃尔普跨越800年的对话

1958年南非裔精神病学家沃尔普（W0lpe）出版《交互抑制心理疗法 》

一书，在书中他提出了交互抑制学说，并发明了系统脱敏疗法。其方法的提出主要基于他20世纪40年代末对猫做的实验。在实验室中沃尔普电击小铁笼中的 猫，一段时间后，只要猫看见那只实验用的铁笼便开始恐惧。将这只猫禁食几日后放回到放着猫喜欢食物的实验笼中，它虽然饥饿，也没有遭到电击，但仍恐惧不肯进食。沃尔普认为猫对笼子产生了条件反射，即得了实验性恐惧症。为了治愈猫的恐惧他想出了一个办法。首次喂食将猫放在离实验室较远的地方，虽然猫也有轻度恐惧但可以进食，而且随着进食时间的延续恐惧也渐渐消失。第二次猫离实验室又近了一点，猫又开始出现轻微恐惧但随着进食的进行渐渐又恢复了常态。就这样第三次、第四次……进食的距离距实验室越来越近，最后猫终于可以在实验室的笼子里进食和平静生活了。系统脱敏疗法就在猫的一波三折中产生了。沃尔普从猫的实验中推举到人，他认为人不能同时处于即焦虑又放松（在猫实验中是进食）两种状态中，焦虑就不会放松，放松时也不可能焦虑，这就是交互抑制。按照这样的构念发展出了标准的结构化的系统脱敏方法，其标准程序为首先教会病人放松，然后建立焦虑等级（焦虑程度逐渐提升排列的级差表），最后实施脱敏。实现了刺激强度按照引起焦虑、恐惧的强弱渐次递进呈现，每级刺激呈现引发焦虑恐惧后以放松对抗，刺激由弱到强，人可渐次适应，从而使引起焦虑、恐惧的刺激失去作用即患者面对曾经引发恐惧的情境时不再焦虑、恐惧。

目前系统脱敏疗法在心理治疗界尤其是行为治疗取向的治疗师中被普遍认同，且广泛传播，临床上用于治疗恐惧症、焦虑症及与恐惧、焦虑相关的疾病。被认为是最早应用的行为治疗技术之一。

把中国历史的时针回拨至金元时期。让我们看看下面的病案。

“卫德新之妻，旅中宿于楼上，夜值盗窃人烧舍，惊堕床下，自后，每闻有响，则惊倒不知人，家人辈摄足而行，莫敢冒触有声，岁余不痊。诸医作心病治之，人参、珍珠及定志丸皆无效。戴人见而断之曰：惊者为阳，从外入也；恐者为阴，从内出也。惊者为自不知故也；恐者，自知也。足少阳胆经属肝木，胆者，敢也。惊怕则胆伤矣。乃命二侍女执其两手，按高椅之上，当面前，下置一小几。戴人曰：娘子当视此，一木猛击之，其妇大惊。

戴人曰：我以木击几，何以惊乎？伺少定，击之，惊少缓。又斯须，连击三、五次；又以杖击门；又暗遣人击背后之窗。徐徐惊定而笑曰：是何治法？戴人曰：《内经》云：惊者平之。平者，常也。平常见之必无惊。是夜使人击其门窗，自夕达曙。

夫惊者，神上越也。从下击几，使之下视，所以收神也，一、二日，虽闻雷亦不惊。”

上述文字出于金元时期的著名医家张子和的《儒门事亲·内伤形》。张子和（ 1156 － 1228 年） ，名从正，自号戴人，是“金元四大家”之一，为“攻邪派”的代表，但这一篇讲的却是中医情志疾病的治疗类似于现在的心理治疗。

在此病案中，这位女患者所患类似于恐惧症，其原因恰好印证了现代行为医学认为的行为是习得的之观点。文中张子和让两个侍女把患者的双手按在高椅上，在患者面前放置了一小茶几，并让患者看着茶几，用木棒猛击茶几一次，患者惊惧，子和对患者进行安慰和解释患者的惊恐缓解，又连续敲击茶几三、五次，之后又用木杖击门，并让人偷偷地去击打患者背后的窗户，当天晚上又敲击门窗一直到天亮，患者从此听到雷声也不害怕了。此治疗过程从敲茶几一次到多次（刺激低频率到高频率），从只敲茶几一种刺激到杖门敲窗多种刺激呈现，形成了按按等级的从弱到强、循序渐进呈现刺激的方式，其间有张子和的解释起到了放松作用。最终让原先引起恐惧的刺激失去了作用，达到了“虽闻雷而不惊”的效果。

这个方法与系统脱敏疗法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而这个方法的使用时间比沃尔普早了近800年！

对于中医情志疾病（精神、心理类疾病）的治疗而言，即使是了解中医的人中，大部分人也会认为道（理论与原则）丰富而术（具体方法）不足。看了上面的例子，你的想法是否有了些许修正呢？

今年年初，新冠病毒肆虐，给很多人带来了极度的焦虑和恐惧。由于医院停诊，我应医院号召注册了微医平台，在平台上深深感受到了人们所经历的各种情绪，其中焦虑、恐惧占比最高。我被经常问到一个看似简单但很困扰患者的问题：每天接受各种媒体的信息时经常是越听（或越看）越害怕，是不是要把这些全部屏蔽掉？我当时常想起张子和在此案例中的解释：《内经》云：惊者平之。平者，常也。平常见之必无惊。因而，对于此我建议可以关掉一部分，每天听一点，第二天还听类似的消息，长了就适应了。就用这样简单的方法取得了满意的疗效，这也要感谢来自张子和的启示。

我自己敬佩沃尔普的科学精神，更敬仰张子和在如此久远的年代所呈现出的心理学（尽管那时还没有这个词）智慧，我常想象，如果两位先哲真的能够隔空、错时相互凝望，他们将对对方作何评价呢？他们用不同的方式追索出的如此相似的方法，他们自己又如何解释呢？或许我们也可以给他们安排一场辩论或者叫交流，让他们亲自告诉我们他们在哪些地方是可以融合的，在哪些地方是不同的，因融合让我们知道人类其实是有共通性的，因不同而让这世界变得丰富！（作者：北京科技大学天津学院 郑开梅   文中插图：沈辞悦 美国哈佛大学Biological and Biomedical Sciences在读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