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为政智慧探微

发布时间: 2020-07-15 09:10 | 来源: 人民政协报 | 作者: 刘学军 | 责任编辑: 李晶

中国古代政治家思想家们在漫长政治实践中积累了丰厚的为政智慧。这些智慧将成为我们今天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无比深厚的历史底蕴。

循道。道是万事万物之源,也是为政之源。为政之绪万端,一以贯之者,循道而已,其他所有活动均应循道而为。道法自然,人法天道。如果说自然之善在万物生生却纵横交错而无隔阂,那么,国家和社会之善则在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中纵横交错而无隔阂,引导人向善。凡为政者,必本于此法而求乎斯境。所以,中国古代政治家思想家们莫不重视为政之道。例如,荀子就强调,只有得道以为政,方能大安也,大荣也,积美之源也。反之,则大危也,大累也,甚至有之不如无之。那么,究竟该如何循道而为政呢?概言之,道主一阴一阳,政贵宽猛相济,也就是孔子讲的: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宽,强调的是仁、德,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猛,强调的是制、法,所谓一民之轨,莫良于法。但是,强调仁、德,并不是毫无原则的仁慈包容。仁,如司马光所讲,人君之仁非妪煦姑息之谓也,而是要兴教化、修政治、养百姓、利万物。强调制、法,也不是一味的严刑峻法,而是在知道义、识安危、别贤愚、辨是非的基础上,做到断之不疑,奸不能惑,佞不能移。宽猛相济,也就是文武兼重,但其运用要因时因事有所侧重,不能简单化。汉高祖刘邦刚刚得到天下时,陆贾经常在他面前说起《诗》《书》,这位草莽出身的皇帝就不高兴,说:“迺公居马上得之,安事《诗》《书》!”陆贾就给他讲,汤武逆取而顺守,文武并用,这才是长久之术,再说秦,如果其法先王、行仁义,你还能得天下吗?刘邦一下子被点醒了,他就让陆贾把秦以及过往各国成败原因总结一下给他看,结果陆贾就写了十二篇,高祖每听奏一篇都称善。贾谊在《过秦论》中总结秦败亡的原因,“仁义之不施,而攻守之势易也。”讲的也是这个道理。

秉公。公是道的本质规定,秉公是循道为政的自然要求,是为政的魂之所在。公的一般含义,如武则天所言,是“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四时无私为,忍所私而行大义,可谓公矣。”公在为政方面的理想样态,就是《礼记·礼运》中描述的“大同”境况:选贤与能,讲信修睦,人不独亲其亲、子其子,而是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其他皆有所养等等。秉公为政,从人君的角度讲,就要像尧、舜那样,明于公私之分,其位天下也,非私天下之利也,为天下位天下也。唐太宗李世民即位之初,曾就房玄龄奏言“秦府旧左右未得官者,并怨前宫及齐府左右处分之先己”一事,明确地讲:君人者以天下为公,无私于物,用人但问堪否,岂以新旧异情?还批评房玄龄说:你今天不论其能与不能,就直言那些人的嗟怨,岂是至公之道耶?秉公为政从人臣的角度讲,就要做到理官事则不营私家,在公门则不言贷利,当公法则不阿亲戚,奉公举贤则不避仇雠。人臣秉公为政的最高境界是公而忘私,如《康熙政要》所说:为清官者惟洁己不要钱,犹是易事,若论公而忘私,诚为难得。

重民。民是为政之本,重民是循道为政的自然要求。中国古代政治家思想家们早就认识到民之于政的极端重要性,提出“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后来逐渐有了较为系统的认识,例如贾谊就明确论到:闻之于政也,民无不为本也,国以为本,君以为本,吏以为本。故国以民为安危,君以民为威侮,吏以民为贵贱。之所以如此,关键在于“得民心者得天下”。汉代刘向曾讲到齐桓公和管仲的故事,说桓公问管仲“王者何贵”?管仲回答说“贵天”,桓公就“仰而视天”。结果管仲告诉桓公说:所谓天者,非谓苍苍莽莽之天也,君人者以百姓为天,百姓与之则安,辅之则强,非之则危,背之则亡。宋朝的石介进一步指出,善为天下者,不视其治乱,视民而已矣。天下虽乱,民心未离,不足忧也;天下虽治,民心离,可忧也。那么,实践中如何得民心而不失民心呢?孟子的回答言简意赅:得民心有道,所欲予之聚之,所恶勿施尔。这具体涉及很多方面,包括开源富民、简行利民、节用爱民、因时使民、裁力取民等等。管子说: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地之生财有时,民之用力有倦,故取于民有度,用之忧止,国虽小必安;取于民无度,用之不止,国虽大必危。诚哉斯言!另据《资治通鉴》记载,唐太宗李世民曾与大臣们议论如何止盗,有人建议太宗用重法禁之。但太宗认为,民之所以为盗者,由赋繁役重,官吏贪求,饥寒切身,故不暇顾廉耻耳。我应该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选用廉吏,使民衣食有余,则自部为盗,安用重法耶!

用人。人为天下之极,用人乃为政之要,所以中国古代政治家和思想家们都高度重视人在为政中的重要作用。这种重要作用,关键在于人才关乎天下得失。据《史记》所载,刘邦当了皇帝后,有一次跟大臣们论起为什么是他而不是项羽得了天下。高起、王陵等人从“利”的角度做了应对,说陛下您使人攻城略地,因以与之,与天下同其利;项羽不然,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此其所以失天下也。但刘邦却认为他们的说法是只知其一,未知其二。他进一步说道:要论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刘邦这里讲的,就是人才在得天下方面的重要作用。同时,人才在治理天下方面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素。唐朝时,宪宗李纯曾问宰相崔群,玄宗李隆基之政为什么先理而后乱。崔群就回答说,玄宗用姚崇、宋璟、卢怀慎、张九龄则理,用宇文融、李林甫、杨国忠则乱。故用人得失,所系非轻。人皆以天宝十四年安禄山反为乱之始,臣独以为开元二十四年罢张九龄相,专任李林甫,此理乱之所分也。崔群的这番话,充分道明了用人在治理天下方面的重要作用。中国古代用人智慧内涵非常丰富,包括人才常有而患不识,识人重在听其言观其行,用人应德才兼备、因才使用、用之不疑等诸多方面。关于人才常有而患不识,唐代韩愈“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之不常有”,讲的就是这个道理。关于识人重在听其言观其行,《吕氏春秋》中的“八观六验”,论得极为精到。所谓八观,即“通则观其所礼,贵则观其所进,富则观其所养,听则观气所行,止则观其所好,习则观其所言,穷则观其所不受,贱则观其所不为。”所谓六验,即“喜之以验其守,乐之以验其僻,怒之以验其节,惧之以验其特,哀之以验其人,苦之以验其志。”关于用人应德才兼备、因才使用、用之不疑,据《贞观政要》记载,唐太宗李世民与魏征说起“赏罚不可轻行,用人弥须慎择”时,魏征回答说:“乱世惟求其才,不顾其行。太平之时,必须才行惧兼,始可任用。”论的就是用人方面的德才关系问题。宋朝司马光在这个问题上态度最为鲜明,主张“取士之道,当以德为先,其次经术,其次政事,其次艺能。”明朝高拱所论是较为周全的,他说:“以才气胜者,用诸理繁治剧;以根本胜者,用诸敦雅镇浮。若夫均衡宰制之任,必德才兼备之人,而阙其一者,断不可以为也。”

忧患。患,无论其显或隐,都如影随形与历朝历代相伴。忧患,自然就是为政者必须内具的一种自觉,或为政的一种心态。古之圣王,莫不常怀此心。孔子就讲: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常怀忧患意识,就要谨其始,虑其终,明察秋毫,防微杜渐。墨子提出“国有七患”:城郭沟池不可守,而治宫室,一患也;边国至境,四邻莫救,二患也;先尽民力无用之功,赏赐无能之人,民力尽于无用,财宝虚于待客,三患也;仕者持禄,游者忧交,君修法讨臣,臣慑而不敢拂,四患也;君自以为圣智而不问事,自以为安强而无守备,四邻谋之不知戒,五患也;所信不忠,所忠不信,六患也;畜种菽粟不足以食之,大臣不足以事之,赏赐不能喜,诛罚不能威,七患也。以七患居国,必无社稷;以七患守城,敌至国倾。七患之所当,国必有殃。墨子这七患,足以令所有为政者警醒。《明太宗实录》中也有很中肯的告诫:乱生于治,何也?非治能生乱也,以其久安而不知戒,故乱生于所忽也。是故,天下虽有磐石之安,当常怀陧杌之惧。守满持盈,居高思危,谨其始,虑其终,则可以保其位而安其身也。常怀忧患意识,就要以史为鉴,深明治乱兴衰之理。汉朝贾谊对此有精辟之论,他说: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人之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去就有序,变化因时,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

探究中国古代为政智慧,目的是使其成为新时代的为政之资。清朝王夫之说:曰“资治”者,非知治知乱而已也,所以为力行求治之资也。故论鉴者,于其得也,而必推其所以得;于其失也,而必推其所以失。其得也,必思易其迹而何以亦得;其失也,必思就其偏而何以救失,乃可为治之资,而不仅如鉴之徒县于室,无与炤之者也。今天,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新时代为政也必须“循道而为”,使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始终立足于“人间正道”;必须坚持公权力姓公,决不能为少数人所得而私,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确保人民的权力始终用来为人民服务;必须坚持以人民为中心,以人民群众的利益作为治国理政的出发点和归宿;必须坚持德才兼备、以德为先的标准来考核、使用领导干部;全党同志必须时刻居安思危,以史为鉴,确保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大业长治久安。

(作者系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科学社会主义教研部教授,全国政协参政议政人才库特聘专家,中国人民政协理论研究会理事)